2月5日下午,当广州沉浸在迎春花市的喜庆氛围中,位于南沙区龙穴岛东侧的舢舨洲孤岛,寒风卷着海浪不停地拍打礁石,岛中的五层白色灯塔上,今年将满60岁的黄灿明正与妻子郭丽珍为住所的大门贴上新的“福”字,迎接农历龙年的到来。如无例外,夫妻俩会在岛上度过又一个普通的春节。
这是一座积淀了上百年历史的灯塔,于1915年由法国人设计建造。来自交通运输部南海航海保障中心广州航标处的黄灿明已在此守了25年灯塔,指引航船,郭丽珍也在此守了24年黄灿明,护他周全。
几天前的1月31日,2023年第四季度“中国好人榜”发布结果,黄灿明光荣上榜敬业奉献类“中国好人”。与灯塔相守半生,黄灿明陪伴灯塔照亮数以亿计的船只,这一刻,灯塔照亮了它的“灯守人”。
谁去承继父亲的航标工?
在南沙区虎门水道与伶仃洋的交汇处,有一个三亩见方的孤岛,因状似大海中的一叶舢舨而被称为“舢舨洲”。它东扼东莞沙角广州港主航道嗽叭口,西望广州南沙港,附近水域复杂,险滩、暗礁随处可见。
为保证过往船舶安全,舢舨洲上设立了指引灯塔。每当夜幕降临,灯塔为夜航的船只指明方向,点亮航道百年有余,被誉为“珠江口上的夜明珠”。
1964年12月生的黄灿明是家中的第三代航标工,他的祖父及父亲都从事航标事业。“十几岁时,我就跟着老爸一起管理航标。以前不懂,问他为什么要跟着航标走?他说航标是为了保证船只航海安全。慢慢地,我开始喜欢这份工作。”黄灿明告诉南都记者。
1988年,24岁的黄灿明面临着父亲的一次挑选:他和哥哥谁去承继航标工的工作?踏实,能吃苦,加上从小跟着父亲黄振威接触灯浮标,对航标很熟悉,黄灿明和父亲一样有一种执念:黑暗中看到哪一盏灯不亮了,不复光就睡不着觉。他终于与大海为伴,当上了深圳蛇口港的一名航标工。
初入行时,辛苦、危险,很长时间不能回一趟家,加上进出特区的过程十分繁琐,一度让黄灿明有了放弃的念头。
黄灿明记得,有一个惯常的台风夜,一艘万吨大船等待进港,导标却被风雨拍打灭了。他本想一个人前往查看,郭丽珍放心不下,硬是要跟着。于是,夫妻俩登上一艘小船出发了。在水边长大的郭丽珍成了他黑夜中的最佳拍档。夫妻几番努力,终于,导标复光。大船顺利抵港。
“我担心他一个人守岛太孤独”
1999年,黄灿明被调到舢舨洲。从珠江口伶仃洋北端航拍,这座孤岛大约有1/3个足球场大,一座五层方形的白色灯塔矗立其上,于1915年建成,每天指引大小3000多艘船只进入广州港。如今的岛上“修旧如旧”,绿漆刷的窗、每一块都带有编号的地砖……处处保留着百年建筑留下的印记。
对过往珠江口的船只而言,舢舨洲灯塔是一座永不沉没的航标。“客船,看到这个灯塔意味着远航的结束,对于外出的商人,意味着到家了。”黄灿明说。
舢舨洲为艰苦的二类岛屿,石多土少,地势陡峭。岛上无水源,无居民,更谈不上用电,生活条件极其艰苦。由于没有淡水,早些年,守塔人只能靠接雨水来饮用。“看见下雨,就赶紧把屋里的桶盆都拿出去接水”,黄灿明提到,岛上电力资源紧张,仅能保障灯塔正常点亮,需要依赖蜡烛来维持日常的生活照明需求。
黄灿明上岛不到几个月,一起守孤岛的人先后调离,只剩下他一人。黄灿明想解决灯塔养护工作人手不足的问题,但又不希望给单位增加负担,他开始积极做妻子的思想工作,让她到岛上一起守护航标灯。“我担心他一个人守岛太孤独,也太危险,就想来照顾照顾他的生活”,郭丽珍说,丈夫上岛半年左右,她便将孩子交给公婆照顾,自己跟着上了岛。
就这样,郭丽珍成了舢舨洲上的义务守灯员。那时,他们的孩子只有十来岁,实在想家了,她就趁着每周一次出岛添置生活用品的机会,匆匆看一眼孩子。为了使妻子能更好地养护灯塔,黄灿明将自己的养护经验传授给妻子,帮助她迅速掌握基本的灯塔养护技巧,成为他守护舢板洲灯塔的得力助手。
日复一日的耐心和责任心
每天清晨,当晨曦穿破云层照亮大地,往来船舶便能远远地看到舢舨洲灯塔上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。
对于黄灿明来说,每天按时升旗不仅是工作任务,也是一项神圣的使命。舢舨洲虽小,每天却有各国船舶穿梭往来,而五星红旗关乎着国家形象。“每天早上升旗、巡岛,阿福都会跟着我”,黄灿明说。阿福是一只黑犬,也在岛上陪了夫妻俩七年多。
升完旗后,黄灿明开始为灯塔的保养作准备。或许会有人说,看守灯塔只不过是开灯关灯、保养灯器等轻松活,事实上并非这么简单。
尽管经过能源和灯器方面的改进,舢舨洲灯塔已成为一座较为现代化的灯塔,但毕竟已历经百年,不如新建的灯塔那般容易保养,要保持灯塔正常发光,需要做很多细活,更需要有日复一日的耐心和责任心。
黄灿明从来都没有马虎过。白天主要擦拭灯罩、栏杆和太阳能硅片上的灰尘和雾水,清洁电雾号、清洗电池头、测量电池电压等等,在广州这骄阳似火的夏天,由于透镜聚光作用,灯罩内气温高达50℃,闷热难奈,黄灿明往往一干就是几个小时,等到干完活走下灯塔,他全身已经湿透。由于灯塔顶楼的主灯见不得强光,为了避免灯器透镜聚光把灯泡烧毁,黄灿明每天都会根据阳光的位移,为顶楼的窗户拉上窗帘,替灯器遮光。
有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,至今令他记忆犹新。那是2011年6月21日,台风“海马”袭来,12级台风夹杂着如蝗暴雨,连续9小时拍打着舢舨洲顶上的灯塔。22日凌晨,避雷针被刮断,导致避雷系统瘫痪,灯塔随时都有被雷击的危险。灯塔内是昂贵的进口灯器,一旦被击毁将损失惨重,更严重的是会对附近船舶安全航行造成重大影响。
下午2时,风力仍高达8级,南沙航标站应急抢修保障准备对受损避雷针进行修复。黄灿明第一个站出来说,“我先上去,探明灯塔顶部的受损情况,再定修复方案”。20多米高的灯塔,平时无风上去都要双腿发软。顶着8级大风,他蹒跚着一步步靠近,强忍着狂风,冒着随时可能被抛向大海的危险,踉跄着跨上灯塔顶部,将折断的天线拆下来,用铜线捆绑、焊接。2小时后,避雷天线恢复正常,一场酝酿已久的雷雨也迎面袭来。经技术人员初步估算,这次应急抢修挽回了经济损失30万元。
在黄灿明看来,这是他对守护灯塔、守护海岛立下的承诺。正是他对灯塔保养工作精益求精,连续多年确保舢舨洲灯塔正常率100%,为航海用户提供了优质可靠的导航服务。
黄家第四代航标工的接力与传承
舢舨洲岛西侧和龙穴岛隔水相望,黄灿明眼见石头、滩涂变身造船厂,珠江两岸灯火日渐繁荣,自己却已慢慢老去。20多年过去,何处是家已变得模糊。“岛是第一个家”,黄灿明说,现在即便偶尔出门,他心里还惦记着这座岛、这盏灯,“总是要打电话问妻子灯塔有没有事,才能安心。”
常年的潮湿风吹,让这对中年夫妇显得比同龄人苍老,皮肤也格外黝黑。谈及妻子,黄灿明内心既感激又愧疚,“感谢她上岛陪着我,但她上来之后旅游、逛街的机会也少了。”
今年,黄灿明60岁了,在这个小岛上度过了8000多个日夜,即将退休。面对谁来接替的问题,让南海航海保障中心广州航标处有些犯难,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人选。随着新技术的应用,越来越多的灯塔实现了无人值守。整个南海航海保障中心设有70座灯塔,其中只有5座尚需有人值守。
令黄灿明欣慰的是,儿子黄登科也主动选择了航标工这个职业。2007年,黄登科通过广州航标处招考,成为黄家第四代航标工。巧的是,他职业生涯的起点,正是父亲加入航标工的第一站——深圳蛇口。
“我以前和儿子说,从事航标工作要吃得苦,耐得住寂寞,出海也危险。儿子说你都不怕,我也更不会怕。”谈及当年儿子的选择,黄灿明依旧表示会始终支持儿子的选择,这是他的前途,需要他自己走好。
二十五年如一日的坚守,让黄灿明先后获得“全国五一劳动奖章”“全国海事系统优秀共产党员”“全国交通行业文明职工标兵”“全国海事系统优秀共产党员”“岗位排头兵”等多项荣誉称号。郭丽珍也因义务陪伴丈夫守护百年历史灯塔,2012年3月被评为海员建设系统“十佳海嫂”。在黄灿明夫妻二人的精心养护下,舢舨洲灯塔连续5年在南海海区航标质量检查中名列前茅。
如今,黄灿明的儿子、女儿均已成家立业。退休之后,黄灿明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孙儿,和妻子一起喝喝早茶。
临近春节,黄灿明会照旧送郭丽珍乘船出岛,置办年货菜肴,为今年的年夜饭做准备。“买些鸡、鱼,还有大白菜、马铃薯等耐储存的食物”,黄灿明说,岛上的年夜饭很普通,却也很特别,“我们的新年愿望,就是希望一家人身体健康,航标事业蒸蒸日上。”
对于黄灿明而言,如今想念儿孙,他可以通过手机视频聊天,比以前方便不少。但要是想家了,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,在户外坐着,朝着家的方向看看。那个方向是虎门。
南都广州新闻部出品
采写:南都记者 莫郅骅 通讯员 南宣
摄影:通讯员 刘伟(除部分署名外)